黄天清晰记得暑假前那股钻心的痒。脚趾缝里冒出的小水泡仿佛活物，抓挠后溃破的刺痛混着汗水的黏腻，像附骨之疽。书桌下，他悄悄脱了鞋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腐气味立刻在闷热的空气里弥散开来。桌上的药膏、喷剂、臭脚粉盒子堆成了小山，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，宣告着与脚气这场漫长拉锯战的节节败退。

  直到他拧开了那瓶小小的、琥珀色的“小桐木护足精油”。几滴清凉的液体落在脚心，他赤着脚在宿舍地板上来回搓了十几秒。一股奇异的薄荷般凉意瞬间渗入皮肤，仿佛干渴的土地饮到了清泉，那恼人的瘙痒竟如退潮般迅速平息。他忐忑地套上袜子出门，几个小时后回到宿舍，习惯性地屏住呼吸去脱鞋——预想中的怪味并未袭来。更奇妙的是，脚底不再是熟悉的湿滑粘腻，竟有种久违的干爽通透感。那天下午他走了很久的路，回家后惊喜地发现脚底依旧清清爽爽。从此，每天清晨出门前滴几滴精油成了固定仪式。不知不觉间，水泡悄然消失，脚底那些粗糙坑洼的皮肤变得柔软平滑，连夜晚脚底那恼人的黏腻冰凉感也一并消失了。一周后他停了药，整整一个月，脚底依旧安然无恙，这困扰他多年的“顽疾”，竟被这小小一瓶油彻底降服。

  暑假的蝉鸣格外聒噪，同学们纷纷钻进工厂“打螺丝”。黄天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双脚，一个念头悄然破土：这瓶救他于“水深火热”的精油，会不会也能成为他的“金钥匙”？既能赚点书费和颜料钱，又能守住自己读书画画的时间？恰巧，他发现弟弟的球鞋也散发着熟悉的“战斗气息”，带弟弟去那家小店的路上，他心里的计划逐渐清晰。

  卖精油的阿姨见他带人来，笑得像朵盛开的向日葵：“又是回头客！这精油啊，好多人和你一样，用好了就认准它！” 得知黄天想试试卖这个，阿姨的眼睛瞬间亮了，热情地拉着他说个不停：从线下怎么选位置摆摊、怎么吆喝吸引人，到线上加附近好友、发抖音快手朋友圈……干货一股脑倒给他，末了还神秘地眨眨眼：“晚上去河边转转，那儿人多，路灯底下亮堂！”

  一连几个晚上化身“夜游神”，在河堤步道上观察人流。最终，一盏明亮的路灯下，他停住了脚步——这里人来人往，灯光正好能照亮他未来的小摊。回家后，他鼓起勇气把计划摊开：一张折叠桌、一块干净台布、一张醒目的广告布、一个喇叭、还有首批一百瓶精油的货款……总计一千两百块。父亲听完，没多话，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当天晚上淘宝购物车里就多了一辆轻便的手推车：“出摊收摊，有它省力！” 第二天，黄天揣着父亲给的钱和沉甸甸的期待找到阿姨。阿姨爽快地备好货，还塞给他一大包试用小样：“大胆去！头回生二回熟！”

  河堤的晚风格外温柔。路灯将黄天和他的小摊框成一个明亮的方框，崭新的广告布上，“告别脚痒脚臭！”几个大字格外醒目。他紧张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，手心微微出汗。喇叭里的录音略显生涩地循环播放着。时间一分一秒流逝，直到夜色渐深，人流稀疏，他终于迎来了第一位顾客——一个皱着眉头、不停蹭着脚底运动鞋的中年男人。黄天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，他赶紧递上试用装，笨拙却真诚地分享着自己的经历：“叔，我以前比您还严重，您试试这个……” 第一晚，漫长等待只换来一瓶的成交额。收摊后，他坐在冷清的河堤边，就着那瓶精油换来的钱，吃了一碗热腾腾的螺蛳粉。酸辣滚烫的粉滑入胃里，也压下了心头那点微凉。他默默复盘：为什么这么多脚步匆匆的人，只有一个人停下？是我的位置不够好？还是我的话没能戳中他们的痛点？

  第二天，他调整了策略。当有人目光扫过摊位稍有迟疑，他便主动递上分装好的试用精油：“哥/姐，试试看？一抹就清凉止痒，无效不要钱！” 他挽起裤脚，指着自己光洁的脚踝现身说法：“看，我以前也这样，全靠它好的！” 真诚是最好的推销。那晚，他卖出了三瓶。信心如同小火苗，被风吹得摇曳却未曾熄灭。

  他白天也没闲着，手机成了战场。注册了“河堤治脚小哥”的抖音号，发自己使用前后的脚部对比图，配上文字：“从‘生化武器’到‘清风徐来’，只差一滴小桐木！” 在朋友圈里，他讲述自己从被脚气折磨到摆摊创业的心路历程。他还搜索添加附近小区和工厂的群聊，精准投放广告信息。

  一周后的一个晚上，人潮格外汹涌。黄天忙得像只旋转的陀螺。一个穿着工厂制服的小伙子挤到摊前，指着手机屏幕上的抖音视频：“哥们儿！刷到你好几次了！给我来三瓶！我们工友好几个都想要！” 另一个中年女士则是被朋友拉来的：“老王说你这东西特灵，他用了好几天脚不臭了！” 那晚，他破纪录地卖出了九瓶。灯光下点钞票的手指，微微发颤。

  半个月后，奇迹发生了。路灯下的小摊仿佛有了魔力，人流不断汇聚。最高峰的夜晚，小小的折叠桌被围得水泄不通，收钱递货的声音此起彼伏。三十多瓶！黄天嗓子喊哑了，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收不住。回头客带新客，抖音同城吸引来的陌生人……涓涓细流，正汇成可观的水量。

  暑假刚好过完一个月。黄天盘坐在卧室地板上，面前摊着记账本和一堆零钱。进货整整五箱，还剩下三十瓶安静地立在墙角。数完最后一张钞票——现金收入四千一百元整。刨去日常零用开销，纯利润稳稳地站在了五千元的门槛上。灯光下，那叠钞票和剩下的货品，仿佛在无声地诉说一个月的汗水与坚持。

  夜风拂过河面，带着湿润的凉意。黄天站在那盏熟悉的路灯下，看着摊前几位新老顾客，心里盘算着：暑假还剩一半，一万块的目标似乎触手可及。开学后的新电脑和新手机有了眉目，更重要的是，他已经在筹划把“小桐木”的战场延伸到大学校园——线上社群、校园代理……路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他年轻却已初显韧劲的身影。

  他麻利地给一位阿姨装好精油，抬起头，对着璀璨的河岸灯火，无声地道出一句感谢。感谢那个指引方向的阿姨，感谢每一位停下脚步信任他的陌生人。这盏路灯，不仅照亮了商品，也照亮了一个少年笨拙却无比坚实的成长之路——脚下清爽了，前路，也亮了。